县委书记是一个县里最大的官,也是第一责任人。“白加黑、五加二”的工作和生活常态。上面千条线,下边一根针。县乡两级党政主官,即使工作目标不求过得硬,只求过得去,也很难四平八稳地上班下班,正常休息。即使偶尔躲在家里,与父母妻儿谈点家长里短,脑海里也难以完全摆脱工作中的兴奋事或闹心事。况且,不期而至的“客人”或意想不到的“事件”随时都可能使他们的家庭聚会中断。
我认识的县委书记中,有好几位有这样的习惯:
天刚亮就起床(冬季6点多,夏季5点多),简单洗漱后,不带随员,驱车到下边走一圈,早饭前赶回来。农村的大田播种或田间管理是个什么状态,县里重点工程项目进展到什么程度,城里的背街小巷卫生状况及乡下的村容村貌存在什么问题,都了然于胸,解决问题的办法也自然更有针对性和实效性了。
他们经常伏案工作到深夜。因为工作时间忙于开会、接待、谈项目、听汇报,几天下来,文件就要堆起高高的一摞,需要开夜车处理。有时第二天要向上级领导汇报工作,或者要发表讲话,需要晚上看材料。有时陪几伙客人吃饭或观看演出后,客人休息了,他们再回办公室处理文件或看材料。这样,就要经常忙到深夜。
《瞭望周刊》发表的一篇采访录援引几位县委书记的话说,“表面看我们这些人满面红光,其实很多人都是高血压,仔细看眼圈是黑的,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,睡眠不足”。
人们常说“上边的经是好的,都是基层这些官老爷给念歪了”。实际上,由于改革不配套、不到位,不同政策之间打架、原则要求与具体政策不协调等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,基层官员不得不在法律政策的边缘上走钢丝、搞变通。
有四项工作是最难的:
一是招商引资
按照科学发展观的要求和相关政策,招商引资不能违背国家产业政策重复上项目,不能在土地出让和税收政策上乱开口子。但中西部地区一直把这项工作列为主要考核指标,并辅之以严厉的督查奖惩措施。结果,在很多地方,投资商不但可以享受土地零地价、税收免二减三等优惠政策,还可以得到厂房建设或设备购置补贴资金。县乡官员,有的是为升迁而迎合上级,有的是在高压紧逼之下,不得不随波逐流。
二是征地拆迁
上级一边强调严禁暴力拆迁,一边组织城乡建设、危房改造竞赛或会战,并一再缩短完成任务的时限,有的地方甚至由主要领导带队。遇到拆迁纠纷,即使政府诉求完全合理合法,对个别“钉子户”仍难以实施依法强拆。上级的逼迫和多数群众回迁要求的双重压力,迫使基层官员不得不采取各种拿不到台面的办法搞“灰黑”拆迁,留下诸多后遗症。
三是“跑要”资金
中西部地区相当一部分市县,主要靠国家转移支付维持财政运行。而转移支付资金中的相当一部分,是需“跑”或“要”的专项资金。“跑要”上不去,不但城乡建设进程受阻,民生困局难以破解,连政府运转都难以为继。“跑要”离不开一定的智谋和技巧,有时不得不违规越线。为疏通关系而吃喝请送,为取悦关键人物而卑躬屈膝或醉酒伤身的事例屡见不鲜。
四是维护稳定
在千方百计解决一些问题的同时,还不得不采取堵截、打压、拖延、收买等饮鸩止渴的“非规手段”控制上访。此外,文山会海、达标竞赛、考核检查等广受诟病的“官活”,也使基层干部疲于奔命,有苦难言。
县乡党政领导,特别是“一把手”对各种公共事务都要承担无限的责任。相对而言,他们的权力却既大又小。所谓大,是说涵盖面宽,机动性大;所谓小,是说各项政策法规的制定和解释权控制在上级业务部门手中。要办成一件事或者平息某些不容拖延的社会矛盾,不得不经常打政策法律的“擦边球”,被媒体曝光或被查处的风险如影相随。
一位县委书记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,“我们整天处于高度紧张状态,像惊弓之鸟,生怕安全生产、突发事件、群体上访等重大事故发生,被追究责任”。“表面看,我们大权在握,对治内的事情一锤定音。内心深处,我们有太多的压力和责任、太多的苦恼、太多的困惑、太多的酸甜苦辣。”
据媒体披露,近年来心理医生接纳公务员患者和到机关讲学的频率越来越高,公务员心理问题“主要表现为焦虑症、抑郁症、强迫症、躯体化障碍。比如有想辞职的,有晚上睡不着的,有静不下心考虑问题的,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,不知道如何度过现在以及今后的一段时间。”
摘自《市县领导参阅》文章《一个退休干部对官场生态的观察》
李克军,黑龙江省委巡视组原副厅级巡视专员,曾先后在延寿县、阿城市担任县(市)委书记。